2006年10月19日 来源:新浪读书
2006年3月7日晚,郭德纲在自己的论坛“相声公社班主办公室”上发表了一篇名为《我叫郭德纲》的文章。文章中对自己进入天津红桥文化馆以及之后的这段经历进行了详细的叙述,值得一提的是,郭德纲在这篇帖子中,首次提到了“我犯了一个大错误——伪造!直到我死,我都要承认,我确实犯过这样一个大错误,那是1991年,我18岁”。
进文化馆是因为我认了一位老师,因当事人还健在,姑隐其名,就称为馆长吧(因他当时是文化馆馆长)。馆长曾经也是一位相声演员,口齿清楚,表演甚佳,在当时也很有影响。后离开专业团体,从事群众文化工作。不知因为什么,他对专业团体极其抵触,从不给专业团体和演员写作品,而且也不许自己的学生干专业。拜馆长为师起因是这样的,某天,相声老演员靳金来与我和馆长一起吃饭。酒席前,靳先生提到自己这门后继无人,心中着急。靳先生师承刘聘臣师爷,刘师爷收弟子三人,杨稚敏(女)、刘影、靳金来。杨大姑远在太原,刘影师伯年迈,若无人继承,恐刘门绝户。遂向馆长提议道:“不如收了德纲吧?咱俩人收了他吧。”馆长对此并无异议,于是我同时成了馆长和靳先生两个人的徒弟。相声行内对这种拜师形式有专门的说法,叫做“一马双跨,一门两不绝”,也就是说,日后我若收徒,便是这两门的徒孙。
馆长家分了一套房,五楼的三居室。从得到钥匙的那天,我就带领一群小弟兄在那儿装修,一直忙了将近两个月。几乎所有的装修用品全是经我手采购,开票,然后馆长签字由文化馆报销。
两个月过去了,虽然累得臭死,但心中很舒服,觉得为师父做了一件事,那时的师父在我的心中是天。有趣的是,我从来没叫过他一声师父,不是我不叫,是他怕同在一个单位,出来进去叫师父影响不好,遂让我叫先生。这也许冥冥中注定他和我是做不了师徒的。
馆长的脾气很大,经常骂人,骂别人可能不合适,于是这个工作就落在我的头上。无论他生谁的气,最后都要在我这结束。一般讲,每次骂的时间不等,少则二十分钟,多则一个多小时。难得的是每次都能慷慨激昂,成篇的大道理,说得你脑浆子都沸腾了。我有时和师兄们聊起馆长骂人,师兄们都笑而不答,后来有位师兄偷着说:“唉,谁让你离他那么近?”我大惑不解。
馆长有时就要找茬骂我,他有个特点,以点带面。由今天找的茬开骂,接着便前后五百年的串都连上了,我从他的长篇大论能读出的只有一个词:恶毒。
大约在1991年吧,天津开展了第二次反腐倡廉活动。
馆里有许多人和馆长翻了车,王老师、赵老师等许多馆里的工作人员纷纷写信揭发馆长,揭发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敢问,但我听说检举信都寄到市委书记那儿了。馆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骂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而且我听说馆长与老馆长的矛盾也闹得满城风雨。老馆长姓张,人极和善,外界传是被馆长挤对走的,具体事我不清楚,但我知道,老馆长离开后再也不从文化馆门前的大街经过。
后来老馆长去世,出殡的时候,与老馆长私交甚好的原文化馆演员杨小弟大声说:“老爷子没了,活着他不愿走河北大街(文化馆所在地),死了也不能让他别扭,所有的车全绕着河北大街走!”这些话是2005年杨小弟在我北京的家中亲口对我说的。望着眼中噙泪的杨小弟,我叹口气,是什么样的仇恨,让一个人死后都不肯原谅?
这段时间,可以说是馆长度日如年的日子。偏偏此时我又不识时务地做了一件错事,堪称火上浇油。起因是我家分了一套房,面临装修。那时的我很天真地认为,不久前馆长家装修几乎所有的装修用品全是经我手采购,开票由文化馆报销,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呢?当我把这想法告诉馆长时,他的眉毛瞬间拧成一团,接着便大发雷霆,由公家与私人讲起,什么雷锋啊什么侵占国家财产啊,慷慨激昂正气凛然。一个小时后,我从他的办公室走出,心中极不平衡,他如果说最近形势不利,你别这样,会给我找麻烦,我一准儿能理解接受。可我刚刚给你报销了所有的装修用品,怎么扭脸就不认账了?原来他骂我,我一直认为这是行内的规矩,师父喜欢你才这样,说明不拿你当外人;甚至同着旁人还要配合他几句,让他更好地发挥,觉得这是尽徒弟的孝心。可此时我的心中,却是极其难受。他那铁青的脸,凶狞的眼,掐烟头的手指都在我脑子里来回地转动,我心中充满了不服。我决定非报销不可,许你就许我!
我当时负责小品队的演出,所有财务经我手,我签字后馆长再签字就可以报销了。直接找他签字是不可能的,于是我犯了一个大错误——伪造!直到我死,我都要承认,我确实犯过这样一个大错误,那是1991年,我18岁。报销的物品有装修用料、彩扩图书文具、替朋友报的服装、招待师兄弟的餐费等等,据检察院立案侦查后认定属于侵占国家财产行为,认定最后退赔的金额是3100元。
事情很快就败露了,会计先找的书记,当时馆里是两位书记,一位姓李一位姓高,两位都是大好人,心地善良。两位书记研究后,打算馆里内部解决,遂与馆长商议,岂料馆长大怒,直奔检察院揭发检举。检察院的人来了,要立案侦查,通知我要全力配合,把每张票说清楚,还要鉴定笔迹,一切做好后,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检察院通知馆里,让我照常工作,等待处理。
李书记找我谈话,劝我不要有压力,说年轻人难免犯错,尤其此时千万不要再干傻事,免得父母担心。这句话,李书记说了三遍,眼里很真诚。这句话,使我感受到温暖,我觉得他是我的亲人。后来,馆长要把这个材料放在我的档案内,是李书记拦了下来,馆长要召开全馆大会,让我面对全体人员细述经过和挖掘灵魂,然后用摄像机拍下来存档,也是李书记拦了下来。
2006年,全国报纸炒作当年这件事时,有媒体找到李书记挖掘新闻,李书记笑着拒绝了。我很感动,好人到什么时候都是好人,在那些小人颠倒黑白的时候,我知道,这个世界坏人很多,但好人更多。李书记就是好人的代表,一个真正的好人!而此时馆长对我说的就一句:“让干吗就干吗,也别想走,记住,你要敢跑我追到哪里都能搞臭你!信吗?”虽然检察院通知馆里,让我照常工作,但我的一切都变了。馆长吩咐我每天早上7点到单位,先做前后楼的卫生,包括4个厕所。前3层楼后3层楼打扫完就得一个小时,尤其厕所,人来人往太脏了!倒纸篓,冲便池,擦地擦挡板,低头擦地真是汗珠子啪啪地掉在脚下。曾有一次,馆长悄悄地出现在我身后,猛回头吓我一跳,馆长冷笑道:“这要是‘文革’,你用舌头也得舔干净这厕所!”望着他的背影,我觉得浑身发冷……
做完卫生,我便要开始写检查了。每天领两本稿纸,都要写满。馆长说主要是挖掘灵魂深处的阴暗,内心的罪恶企图,最主要的是每天不能重复。如果重复了,馆长就会几把撕碎扔在我的脸上。写检查是在三楼的会议室,屋子不大,一个会议桌,一圈椅子,墙上挂着一幅孔雀开屏图。坐在这里,我有在监狱的感觉,开始还好,越往后越难受,觉得喘不上气来,快要憋死似的。当什么也写不出来时,我都想从三楼跳下去!
许多年过去了,某天深夜,我梦到又坐到那间屋里,突然那屋子缩小了,越来越小,像要把我裹住,我一急,猛然醒来,才知是梦,惊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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