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2-03 作者:都梁
马天生不温不火的、语重心长的一席话噎得李云龙半天没说出话来。一谈政治问题、理论问题,李云龙就处于下风了,他自己脑子也在糊涂着呢,能找出什么话来反驳?
马天生说的没错,支持左派和文攻武卫的口号又不是他马天生发明的,他执行中央文革指示也没什么不对。李云龙一时说不清楚,但总隐隐约约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得慢慢理出头绪来,军队的最高指挥机构是中央军委,按照我军的建军原则应该是党指挥枪,那么党中央的政治局应该是最高决策机关了,但是且慢,现在又出现个中央文革小组,一切政策性的批示均来自这个“小组”。它的权威似乎是至高无上的,那么中央政治局哪儿去了?是撤销了还是解散了?没人告诉你它的合法性是否还存在,同时也没任何文件表明中央文革小组算是最高权力机关。诺大的一个中国谁能闹清楚最高权力机关是什么?别说李云龙稀里糊涂,当时的中国没几个人能说清楚,谁要是傻乎乎的拿着本《宪法》说中国的最高权力机关是人大常委会,这是宪法规定的,那么大家肯定以为这家伙神经不正常,在说胡话呢。宪法是给外国人看的,拿到国际上意思意思就成了,谁会抠着宪法叫劲。李云龙昏沉沉犹如一盆浆子的脑子里突然裂开了一道细细的裂缝,一道理性的微光隐隐约约地透过缝隙射了进来,他似乎有点儿明白了,不能钻进事物组成的乱麻里去考虑问题,你要跳出乱麻置身事外去考虑问题,别纠缠在表面的小事上。听谁的,不听谁的,什么是最高权力机关,谁是左派,谁是右派,谁革命谁反革命,这统统不重要,关键是谁拥有了评判权和解释权,斯大林那句话说的可谓精辟:“胜利者是不该受到责备的。
“想到这里,李云龙算是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的事原本很简单,是政治家们故弄玄虚,把原本简单的事弄得复杂化了。话又说回来了,要是光喊喊口号,写写大字报,革革文化的命,那么谁愿意革命就革命好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问题是这两个造反派头头已经不满足于革文化的命了,他们要搞武装革命,而且动静越闹越大。要动用坦克大炮了。这就触犯丁大多数原本想过安分日子的老百姓的利益了。革命了一辈子的李云龙终于对革命这个字眼有了比较深刻的认识,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制止这种胡闹式的革命,尽管这样做要承担极大的风险,甚至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李云龙盯着对面的马天生,突然觉得这家伙挺可怜。他想,就算我李云龙文化低,可我学会了思考,可体狗日的倒是一肚子的学问,讲起革命和理论来头头是道,可那是你思考的结果吗?你顶多是个学舌的鹦鹉罢了。你那些理论哪个是你自己思考出来的?他真的可怜起马天生来了。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和风细雨地说:“老马,咱们应该商量一下,武斗一定要制止,再这样打下去这个城市就完了,不知要死多少人呢。你看是否可以这样办,第一,马上和省军区联络,消除对立,联合制止武斗。都是解放军嘛,怎么能自相残杀呢?第二,确保军事禁区、军事机关、军火库的安全。宣布如有冲击上述目标者,格杀勿论。第三,和省军区协同行动,宣布军队不介入地方派性争端,共同收缴两派的武器,这一点绝不能含糊,必要时不惜动用武力。”马天生认为今天李云龙提出的几点建议很不像话,他好歹是个军级干部,怎么连原则都不讲了?
这已经不是和马天生个人的矛盾了,这是直接对抗中央文革的行为,难怪毛主席说党内有个资产阶级司令部呢,军内也一样,这个李云龙对“文化大革命”的牢骚可不少,分明就是那个司令部的人,此人大不识时务,也早晚要倒霉。
马天生拿出一份《解放日报》说:“李军长,这是篇重要社论,题目是《”文攻武卫“是无产阶级的革命口号》,我觉得我有必要给你念一段,算是咱们共同学习社论吧。你看,社论指出:对于阶级敌人挑起的武斗,我们一是反对,二是不伯。
我们对付的办法,就是‘文攻武卫‘。我们一方面文攻,摆事实,讲道理,从政治上揭露、孤立、批判、打倒敌人,教育受蒙蔽的群众,一方面武卫,当一小撮反动家伙拿起棍棒刀枪向我们扑过来时,我们就给予坚决反击,直到对他们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彻底粉碎其猖狂进攻……好,咱们就学到这里。老李,我认为你刚才的几点建议是极端错误的,是和中央文革小组的精神背道而驰的。因此,我不同意。第一,省军区一些负责人属于隐藏在军内的走资派,他们公开支持反动组织‘井冈山兵团‘,向他们提供武器弹药,并派出作战参谋指挥武斗,这是向无产阶级专政的猖狂进攻,他们的行为已经走向了反面,这笔账早晚是要和他们清算的。第二,有消息表明,近日中央文革要对本市的问题进行表态,将宣布‘红革联,为革命左派,支持革命左派是我们野战军义不容辞的责任。在左派遭到反革命组织的进攻和屠杀时,如果我们坐视不管,那还要我们解放军干什么?第三,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对付‘井冈山兵团‘这样的反动组织,应毫不手软地进行反击,绝不可有妇人之仁。城市打平了是小事,将来可以重建,我们不可只算经济账,不算政治账。现在死几个人是值得的,如果反革命分子得逞,我们干百万人头就要落地,红色江山就要改变颜色……“李云龙终于忍耐不住了,他猛地一掌拍在桌上,吼道:”马天生,你少他娘的卖狗皮膏药,这些狗屁话我听得多了,用不着你来上课,谁是左派,谁是右派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中央文革说了算,不管是哪派,只要我李云龙一天在这个位于上,谁敢冲击军事禁区,抢夺武器,谁想毁了这座城市,我就坚决镇压,绝不客气……“他扫了马天生一眼,两眼射出寒光,用鼻子哼了一声:”我先把丑话说在前边,哪个狗娘养的想吃里扒外,挑动武斗,想靠这个找台阶向上爬,拿国家财产、军队的荣誉、老百姓的生命当自己晋升的台阶,不管是谁,老子就像宰鸡一样宰了他。“就算马天生再有涵养,也被李云龙粗鲁蛮横的态度深深激怒了,他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地说:”李云龙,你不要太狂妄了,就凭你刚才说过的话,就可以定你个现行反革命,你对抗中央文革,对抗‘文化大革命‘绝没有好下场。“李云龙傲慢地把双臂抱在胸前冷笑道:”老子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出的话就没有打算收回去,这条命反正是拣来的,已经白赚了二十多年了,这个脑袋子弹都不怕,还伯你的帽子?你这话也就是吓唬墙窟窿里的耗子。值班参谋。“他大吼道。
一个值班参谋进来,立正敬礼,听候指示。
李云龙命令道:“通知各部队进入一级战备,今后不管是哪派组织,谁敢冲击军事机关、军事禁区,抢夺武器,一律开枪射击,格杀勿论。我负责任,去执行吧。
“”是!“值班参谋转身就走。
“回来!”马天生站了起来,正色道,“除了中央文革小组,谁也无权下达这种命令,我宣布,这个命令无效。”李云龙像没听见一样,正用打火机点烟,这是老习惯了,他的命令一经下达,就绝不重复第二遍。
值班参谋向马天生敬个礼说:“对不起,马政委,按照我军条令,我只能执行1号首长的命令,请原谅。”参谋再次敬礼转身退下。
马天生觉得自己的血压在迅速升高。太阳穴附近的血管被血液冲击得嘣嘣跳动,他脸色发白,手指哆嗦着指着李云龙说:“李云龙,你不要一意孤行,你无权下达这种命令。我要直接向中央文革小组汇报,你这是拥兵自重,对抗中央,这绝没有好下场。”李云龙戴上军帽冷冷地说了句:“请便吧!”
出乎李云龙的意外,马天生自从上次和他大吵了一架后,似乎并没记仇,每天见面还总是和颜悦色地打招呼,显得很有涵养,好像他俩之间从没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相比之下,李云龙就做得差多了,他是个不会掩饰内心活动的人,心里若是不愉快,便一定要表现出来。以前的老政委孙泰安是个老好人,脾气好,没野心,凡事总顺着李云龙,还处处维护李云龙的威信,所以两人之间从没发生过争吵,彼此相安无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云龙是被孙泰安“惯”坏了。而马天生就不同了,他认为自己是个坚持原则的人,凡属于自己分内的工作,他绝不允许别人插手,有什么需要拍板的事,也绝不征求李云龙的意见,自己做主就是。他和李云龙第一次见面时曾很客气地称李云龙为老同志,希望多多帮助,听得李云龙心里还挺受用,可日子长了,李云龙发现马天生当初的话不过是客气一下罢了,他根本没什么需要李云龙“帮助”的,只是把李云龙当成一个平级干部相处,既不显得疏远,也不特别尊敬。甚至也不像开始那样称他为“李军长”,而是很随便地称“老李”。这种缺乏礼貌的行为使李云龙很不满意,总在心里嘀咕:老李?那是你叫的吗?娘的,一个小小的少校如今也和老子平起平坐啦。这他娘的到哪儿去说理?
马天生成天忙得很,他的工作很繁琐,比如组织毛泽东思想讲用会,连队的“一帮一、一对红”活动,着重培养一些基层连队的学习毛著积极分子,组织部队帮助农民搞春种秋收,抗旱抗洪。据基层干部反映,马政委在助民劳动中的确身先士卒,有一次竞累得昏倒在田头。他自律精神很强,烟酒不沾,没有任何个人嗜好,除了重大场合,他平时总穿着一身补着补钉的旧军装。他调来的时间不长,就几乎走遍了所有的基层连队,在战士们眼里,他像个和蔼可亲的连队指导员,和战士们促膝谈心,嘘寒问暖,亲自把病号饭端到生病战士的床前,感动得那个战士流着泪一遍一遍地高呼:毛主席万岁!还有一些家庭生活困难的战士曾接到家里的来信,声称接到了汇款,家庭困难已解决,希望安心服役云云。那些家庭受到帮助的战士都认为,汇款人很可能是下来蹲点的马政委所为。因为只有马政委和他们谈过心,询问过家庭情况。还有一些夜里上岗的战士,都见过马政委屋子里到深夜还亮着灯光,有好事者扒着窗沿探望过,见马政委正捧着毛主席著作在聚精会神地读着。
郑秘书有一次去马天生家送文件,回来后告诉李云龙,马政委家里空荡荡的,除了几件公家配发的家具外,几乎什么也没有,连床上的被褥都是有补钉的,可他有很多书籍,郑波扫了一眼,只记住几本,有《自然辩证法》,有《一八七一公社史》、《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国家与革命》,似乎还有黑格尔和斯宾诺莎的著作,书名没看清。郑波是这样评价的:“看得出来,马政委是个理论型的干部,文化水平很高,从藏书上能看出来,我以前也去过老政委孙泰安家,孙政委没有藏书,除了‘四卷‘,只有本艾思奇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从理论水平上看,这两个政委是没法比的。”李云龙听着不大入耳,便阴沉着脸道:“郑秘书,我是不是该和干部部打个招呼,调你去马政委那里工作呀?”此话一出口,郑波就住了嘴,从此再也不提马政委的藏书和理论水平了。
除夕那天,马天生在全军团以上干部会上做政治动员,提出要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李云龙在一旁插嘴道:“同志们要正确理解马政委的意思,什么叫‘革命化的春节‘?就是艰苦朴素,不许吃好的,你七碟八碗,大鱼大肉,那还能革命吗?
告诉你们,修正主义就是这么出的,成天吃他娘的土豆烧牛肉,能不修吗?所以,今年的春节要突出政治,要亿苦思甜,大鱼大肉你们就别想了,各师团要以连队为单位吃忆苦饭,请老贫农、老工人来忆苦,来倒倒苦水,昭,还有件事,各单位的政工干部要严格把关,老贫农、老工人没文化,说着说着脑子就容易糊涂,我听说上次炮团开忆苦会就出了问题,忆了半天硬是忆到六O年去了。这像话吗?幸亏是没文化的老贫农,要是从有文化的马政委嘴里说出来,那还不成了反革命?同志们别笑,这有什么好笑的?针尖大不大?要是放在政治上,就比他娘的磨盘还重,你们还别不信,打个比方说,也许你是个好人,可平常得罪过人,有人恨你,就老琢磨你,可你小子又不长眼,说话不注意,惹出政治上的麻烦,人家不揪你小辫子揪谁?谁让你不长眼?这反革命你不当谁当?要真到了这步田地,我这个当军长的也救不了你。你是活该。好啦,我就说这些,马政委还有什么要说的?“身为政委的马天生本来是会议主持者,谁知李云龙一通喧宾夺主,信马由缰的胡扯,把他稀里糊涂变成了旁听者,而李云龙倒成了会议主持者,临了还装模作样问他有什么要说的,他没什么要说的,心说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有什么说的?不是都让你说了吗?
马天生清了一下嗓子道:“刚才军长做了指示,我举双手赞成,吃忆苦饭的形式很好,大家要通过这种形式认识到我们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希望大家能通过忆苦思甜化作工作上的动力,在新的一年里有个新气象,深入开展‘文化大革命,这场运动。好,我看就这样吧,散会!”李云龙又来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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