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2-12
在闹哄哄的“婚姻革命”中度过了三年的留学生涯后,我决定搬到老外家去住,和中国同胞们拉开距离。原因很简单,我不愿意耳朵里充塞着关于本人离异的中国式的闲言碎语。另外,出国四年,整天和同胞们泡在一起,嘴上说的还是Chinglish,思维方式还是Chinese,和本土的加拿大人交流太累。想换一种活法,融入加拿大的主流社会,痛快地活着。
决心一下,马上行动。不费吹灰之力,我就从报纸上找到了一处出租房间的House,价钱也合适,赶过去一看,房东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孤老太太。她见是个中国人租房,很高兴,说她最欢迎中国人,安静好学,不吵不闹不折腾。当然,她也知道中国人爱炒菜,搞的到处油烟。于是和我约法三章后,就立马把一位白人大胖子从她主卧室的隔壁客房赶到了地下室去住,把房间腾出来给我住。得到如此待遇,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马上回到我的那个已经分崩离析的可怜的家,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搬上车,最后充满悲哀地看上一眼昔日的归宿,踌躇着开动汽车,踏上了感情不归路。
在老太太家安顿下来的当天晚上,我默默地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几个小时,观赏着墙壁四周优雅的装饰,让纷乱的思路慢慢地归于海一样的平静。现在,没有人知道我的住址,也没有人知道我的联系方式。我和过去一刀两断。因为,往事包含着太多的痛苦、烦恼、操劳和沮丧,包含着太多的勾心斗角、诽谤中伤。而作为一个典型的、传统的中国人,你又偏偏不能不在意,不能不生气。我们生活在西方社会,西方的文化和哲学也在影响着我们,要为自己活着,不要活在别人的嘴上,Who cares!可是,在东方文化的氛围中,你又偏偏做不到这一点。那么怎么办?只有一条路:逃避。
这是一幢三室一厅、带地下室的单层House,硕大的地下室隔出了三间,租给两个学生和一位退休的老警察(那个大胖子)。我和老太太住在上面,还有一间留给她的子女来访问时住。起居室和厨房都很大,供房客们使用。但地下室的房客们除了吃饭时间上来简单地做些食物,又拿下去吃以外,平时基本不见面。老太太对他们似乎也太“残忍”了点,为了不愿听到他们弄出来的动静,甚至把通往地下室的楼梯盖板给盖上。年轻人有力气,自己可以把盖板掀起上来,那个足有 300磅的大胖子退休警察可就惨了,每次上来时都得费力地敲盖板。每当这时,我都会飞快地跑过去为他掀盖板,然后拉着他的手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爬上来。爬上来后,他就坐在地板上喘息着,一边擦汗一边连声谢谢。我真于心不忍,几次和老太太商量和胖警察换房间。可是老太太总是说:别管他。
有时晚自习累了,就会感觉到地下室有隐隐的音乐声飘上来。好奇地踱到楼梯口,打开盖板,哗!就像来到迪厅,震耳欲聋的金属摇滚乐声从两个学生的房间传了出来。难怪老太太把他们锁在楼下!推开老警察的门,看到他正戴着耳机,聚精会神地在看他的那些百看不厌的西部牛仔老片。一看到我进来,忙不迭的让座,然后便开始喋喋不休地向我介绍每一个昔日牛仔影星,什么罗伊•罗杰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朗奴•里根、奇连•伊士活等等,如数家珍。说到兴奋处,老人就会手舞足蹈地唱起“I tie a yellow ribbon round the old oak tree”,这时再看他,一脸陶醉地泛着红光,全然没有了往昔那谦卑的神情。
闲聊时,老人告诉我,他是(渥太华)首都警察署的老警官,干了40多年,太太是市政厅的政府官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可是退休后,身体迅速发胖,直到行动困难,生活难以自理,家里人就开始嫌弃他了。于是就安排他出来住,家人定时来看望,给他送东西。确实,我看到有两次他的太太来看望他,穿着整洁,消瘦干练,政府女强人的派头。可是,她为什么要遗弃自己以前朝夕相伴、现在正需要照顾的丈夫呢?我想不通,觉得她再体面,但不人道,这一点让人瞧不起。
老太太的严苛和洁癖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在她家里,我只敢做个蛋炒饭,还得盖上锅盖,否则她非唠叨个没完儿。洗了澡后,要一根一根地把掉在地上的头发捡起来,否则她也会拎着你的头发来找你。
冬天寒冷,我喜欢买瓶70度的伏特加藏在衣柜里,从外面回来时拿出来喝上一口。正在体会着内脏燃烧的快感时,她会象一只老猫似的嗅着鼻子走进来,然后把你的宝物搜出拿走,真让人受不了!
实际上,老太太是非常孤独的。她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是功成名就,生活富裕。但是,除了过年过节时他们会轮流把老人带出去吃饭再送回来以外,再就是出差或旅游时把狗狗送过来让老人照看。
这种情况下,也就是逗留个半小时然后走人,只留下狗狗们汪汪乱叫。所以,我就成了她最亲近的人了。只要我在,她就会过来和我聊天,家长里短,新闻逸事,无所不谈。我都根本不用看报纸,就听她说就行了。好在我的目的正是要将我的Chinglish变成English,所以从不嫌她烦。
一天晚上回来,我刚准备做饭,老太太喜笑颜开地走过来。只见她一袭新衣,涂着深深的眼睑和口红,神秘地把我拉到她的房间。房间里点着红蜡烛,茶几上摆放着喜庆蛋糕、点心和水果。
我正要发问,老太太做了一个嘘的姿势,热情地为我切蛋糕、递食物。我在疑惑中饱餐了一顿,然后老太太从橱柜中捧出了一摞相片册让我看。打开第一本,哗!照片中那个穿着白洁婚纱的清秀、俊丽的新娘,难道就是现在站在我身边的这个干瘦老太太?那么新娘身边的那个身着威武的军官制服的英俊青年,就是老太太逝去的丈夫了?老太太这时告诉我说,今天是她和她老公结婚50周年,那时她只有20岁,她的老公在二战后的驻德国盟军司令部工作,这些照片就是他们当时生活的珍贵留念。
我明白了,原来这位孤独的老人,在她自己如此重要的纪念日,竟然没有一个亲人还记住来贺,但她又多么需要一个真诚的听众来倾听她的心声,哪怕是一个陌生人!我身负重任般地一边听着老太太的热情介绍,一边小心翼翼地翻阅着老太太的珍品,怦然心动地欣赏着这位昔日光彩照人的美人儿和她心仪的郎君出席各种豪华场合的玉照。心里却感叹着岁月的无情摧残,和人世间的冷漠炎凉。
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久已平静的心绪又翻腾起来。我已厌倦了过去的、中国式的婚姻生活,想换一种活法,扎下根来,适应加拿大的主流社会。如此,我可能就会找一位加拿大的太太过日子。可是,我在这么一个House里的所见所闻,就足以让我不寒而栗。难道,这就是我要追求的生活吗?难道,它会比我所厌倦了的生活更好吗?
相关文章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