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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游手记:带中国客人参观张国焘墓地

2012-07-20 来源:网络 作者:康健

给客人介绍多伦多的时候,老唐往往会提到白求恩和张国焘,“六零后”年龄段的人,从小熟读“老三篇”,学习“我党十次路线斗争”,对白求恩,张国焘可谓十分熟悉,这两位又都和多伦多有关系。白求恩早年毕业于多伦多大学医学院,牺牲在中国的抗日前线;张国焘当年叱咤风云,创党建军,晚年客居多伦多,病逝于养老院。按照达总的说法,客人听到自己熟悉的东西,就会对加拿大,多伦多有种亲切感。有时客人就此多问上两句,老唐也就随口多聊一聊。

前一阵子,达总给老唐安排了个“档案馆”团,都是国内省市档案局的领导和专业人士。团长是史学博士,真材实料的,不是那种当领导后利用“业余时间”拿到的博士学位。老唐一提张国焘,马上有人说刘团长的博士论文写的就是张国焘,老唐知道这回是遇上专家了,庆幸自己没有信口开河,贻笑大方。看看行程,第二天上午在约克大学公务,与设立在那里的安省档案馆交流,老唐还要兼翻译。刘团长说自己长期研究张国焘,这次来想参访一下张国焘的墓地,虽说行程上没有,但请老唐务必安排一下。

按照达总一贯的指导思想,导游必须是杂家,天南地北,古今中外都要知道些,这要求对老唐这种粗人似乎太高了点。但老唐自有办法,“急用先学,立竿见影”,什么东西都喜欢上网查询,临时抱抱佛脚也挺管用。

到酒店把客人安排妥当之后,老唐并没离开,一头扎进酒店的商务中心,开始上网查询张国焘的墓地。数据还真不少,卫星图片,区号,墓穴位置都有。不打无准备之战,老唐连夜去踩点,免得带客人去时东寻西找,显得不专业。夜晚的墓园空空荡荡,杳无人影,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换了别人,肯定会头皮发麻,一身冷汗。老唐倒是毫不畏惧,以前在宾州做项目,租住在墓园旁的旧屋,四个月的时间里,每天晚饭后都到那片古老墓地里散步,读读墓碑上的文字,听听树上乌鸦的叫声,独居在外百无聊赖,寻访旧墓不失为打发时间的好办法。位于Birchmount和St. Clair交界处的“松山墓园”里灯光昏暗,很难看清墓碑上的字,根据网上提供的经验,老唐先找到高大的“洪门民治党”石碑,再以此为基准坐标,很快就找到了张国焘的栖息地,和网上的照片一模一样,这回老唐心里有底了。

第二天的公务十分顺利,也没什么太专业的词汇,老唐翻译起来得心应手。和客人也开始慢慢熟络了,得知刘团长的老家也是山东,父母一辈的亲友还都在老家。去墓地的路上,两人又聊起起张国焘。以前在软件公司编程时,老唐在网上断断续续地读过张国焘的《我的回忆》,隐约还能记得一些,正好可以作为谈话的切入点。老唐一直认为历史是由一个个具体人物,许多琐碎小事组成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也都首先是凡人,凡人做不出伟人的事业,但伟人总有其凡人的一面。张国焘那书里写的东西也不见得都准确, 但凭他的地位和阅历,许多第一手资料是非常宝贵的。一九七三年,周恩来接见美籍华人陈平景时被问到这本书,在当时那种大环境下,周公轻描淡写,一阵太极就对付过去了。其实周对张还是比较客气的,四十年代在重庆的国泰电影院,周曾阻止警卫颜太龙枪杀张国焘的举动,日后再见时周居然绕道走开,不和张直接碰面。五十年代中期曾亲自安排张国焘的次子在广州中医学院学习了五年,算是比较够意思了。也正是这本书的稿费,支持了张国焘三个儿子的学业,三人也都不负期望,学有所成。据说当年在延安,毛主席送别张妻杨子烈时,还曾让她转告国焘,说大家共事多年,彼此要留一点余地。周恩来对张国焘的态度也是与此一脉相承的。

当年读到《我的回忆》中有关“五四”那部分,老唐联想起自己亲历的“六四”,觉得无论“五四”还是“六四”,都是学生“闹事”,当时的参加者们并不见得都清楚自己的目的,大都是一激动就上街喊口号了。事后经“学者们”这分析,那研究地才理出点头绪,这个重大意义,那个深远影响的,其实学者们也就靠这个混饭吃。看看历次学运领袖们日后的政治立场和归宿就行了,这世界上还是凡人俗人多,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者总是凤毛麟角,绝对的一小撮。

两个人又谈到一四方面军会师。老唐记得魏巍的小说《地球的红飘带》中专门有一章节“相会两河口”,对张毛重逢的场面刻画得细致入微,入木三分。满面红光,神采奕奕的张国焘带着一帮手下飞马而至,到毛泽东等人的跟前了才翻身下马,而不是基于礼节远远下马,徒步走来。两边人员的穿戴相差极大,老张这边人强马壮军容齐整,一色整齐的牛皮腰带,随从中有的身挎双枪,再看老毛这边,破衣烂衫,面有菜色。毕竟是小说,有夸张,烘托的成分。毛张两人后来在延安有张合影,别有一番意味,很能说明些问题。照片上毛泽东双手叉腰,巍然站立,张国焘则是背着手,那时还没有PS技术,可以清楚地看出此时非彼时也,毛泽东的气势和派头已经远非两河口那个时候了,张主席已经蔫了许多。有意思的是两个人在家里都是长子老大,出来混也都想当老大,既生瑜,何生亮?历史偏偏是这样,乱世豪杰总是扎堆出现,最后鹿死谁手就看谁有天时地利人和。更要看谁狠,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心慈手软,优柔寡断是做不成大事的,顶多也就是像老唐这样编编程序,干干导游啦!

刘团长说党史上对张国焘的罪状主要是三条:一是放弃鄂豫皖根据地;二是“长征密电”,三是擅令四方面军西征;上学的时候老唐就觉得这几条都经不起推敲,尤其是第一条。说老张放弃鄂豫皖,那么中央苏区又是谁放弃的?哪能光怪人家外人李德吗?总说是集体领导,怎么一出事就先埋怨个人呢?“密电”是典型的孤证,除了叶剑英,别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渡河西征从头到尾都是奉中革军委之命,一直被遥控指挥。亲历者徐向前元帅在《历史的回顾》中也基本否定了这三条指控。但千不该万不该,张国焘不该跑到国民党那边,弄个中将参议,坏了自己半世英名。试想几万红军将士,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枪林弹雨里,围追堵截中,历经一个春夏秋冬,辗转两万五千里,到达陜北的贫瘠之地,借着“北上抗日”的大旗,好不容易有个喘息的机会,你老张一个优美转身,投降了杀戮同志的敌人,换了谁都接受不了。在延安批张国焘就惹了大麻烦,部下许世友,洪学智等带头^造**,险成兵变,若不是抗大校长林彪及时抓捕,极有可能酿成大乱,改写历史。那时候张国焘依然身在延安,还被称为“张国焘同志”。可等他三八年一跑,投身国民党,就再也无人替他打抱不平了,毕竟老张身投敌营,背叛了自己为之奋斗多年的事业。

张国焘的确有他的毛病,比较恃才傲物,独断专行,比如除了加伦将军之外,他看不上苏联派到中国的几乎所有代表,认为不能与苏联来往过密,惟命是从,要独立自主。而这些正是毛泽东后来主张的,若要说独断专行,后来毛比张要厉害得多。

刘团长如数家珍地谈论着张国焘,许多东西都是老唐第一次听说,顿觉耳目一新。看来达总说的不错,干导游这行有机会接触各类人士,能学到不少东西。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信哉斯言!

张国焘生命的最后十年,是在加拿大度过的,虽非锦衣玉食,倒也衣食无忧。有人根据张国焘的墓碑与他人合用这一状况,说其晚景凄惨,这是比较片面的。双面墓碑这种做法在当时比较常见。张去世时,蒋经国念其旧恩,转赠三千五百美元殡葬费,七九年时这笔钱并不太少,搞个体面葬礼绝无问题。张国焘晚年住在养老院,受义工影响,成为基督徒,三个儿子,八个孙辈,可谓子孙满堂。说其冻毙加拿大有些言过其实,毕竟年过八旬,中过风,数载半身不遂,已经是风烛残年了。起码他活过了毛泽东,家庭生活之幸福程度也远胜于毛。晚景比刘少奇,彭德怀,贺龙,林彪,陈昌浩等都要好得多。毛主席去世后,《伦敦日报》曾经采访张国焘,他颇有感慨地叹道“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是的,那个时代的确已经过去了。一个没有英雄的时代才是幸福的时代,因为只有乱世才是英雄辈出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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